梁之皓住在六樓的高級病房裏。

“今天又有記者扮成醫務人員要偷溜上去，被他的保鏢給攆出來了……”從旁邊走過的兩個護士聊著八卦。

楚辰在電梯前停下腳步，按了上行按鈕。

等到了六樓，楚辰走出去，看見六樓的走廊延伸到很遠。

人明顯比三樓少很多，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著。

特別到了南邊的高級病房就更是安靜，消毒水的味道很淡，從走廊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一片綠色。

這樣的地方用來怡養身體還算是不錯的。

楚辰繼續往前走，其中一間病房門口站著兩個保鏢，那就是梁之皓住的房間。

楚辰走過去跟門口的保鏢打了招呼，又敲了敲門，說：“梁先生，我進來了。”

那明亮的房間裏，梁之皓正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，光線勾勒出完美的側臉，因為在演出中受傷而入住這間醫院，即使身穿著病號服就那麽坐著，卻半點不減巨星風采。

“梁先生今天的氣色好像不錯。”楚辰微笑著走進去。

梁之皓的視線轉了過來，沒有說話，直到楚辰身後的門被關上。

“我想找一個人。”

如果純粹是找人的話，楚辰當然不意外，畢竟當私家偵探不是幫別人找東西就是找人的，但現在梁之皓要找的不是一個普通人，而是一個死人。

“我又看見了他，”梁之皓低下了頭，雙手在被子上握成了拳，“深夜的時候，我躺在床上動不了，喉嚨也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了，他就站在我的床前……我看不清他的臉，他的臉像被霧氣遮住了，但我知道他一定是……一定是肖立。”

“梁先生，大腦中的積血有時會壓迫神經，從而造成幻覺。”楚辰說。

“你不相信我？”梁之皓猛地擡頭望向楚辰。

“肖立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，他到底是怎麽死的，你比誰都更清楚。”楚辰拿出一支煙隨手點燃，根本不在意醫院禁煙的規條。

“他沒有死，他想殺了我，他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死了？”梁之皓偏執般自顧自地說。

楚辰沒有辦法，掐滅了煙，說：“梁先生，我們出去走一趟吧。”

梁之皓戴上了口罩和墨鏡，和楚辰一起從醫院的後門走了出去。

坐到車上，楚辰拿出了梁之皓的住院記錄，紙質有點泛黃，上面的時間是五年前。

五年前，梁之皓也在這裏就醫過。

大概還有很多人記得五年前的那件事，被劫持的天王巨星，和震驚娛樂圈的車禍。

叫肖立的替身演員偽裝成娛樂公司的司機劫持了梁之皓，最後因為被重重圍捕而選擇了玉石俱焚。

肖立當場死亡，而梁之皓重傷入院，休養了足足大半年才再現於人前。

楚辰放下了病歷。

死去的人是不可能覆活的，他始終深信這一點。

車最後停在了公墓裏，楚辰陪著梁之皓下了車，然後一起走到了公墓裏偏僻的一處。

梁之皓摘下了墨鏡和口罩，看著那張因日曬雨淋而沾了泥穢的照片。

照片上的青年戴著眼鏡，穿著拘謹，看起來怯懦畏縮。

五官和梁之皓其實不算相像，但這張臉對梁之皓來說卻很是熟悉。

墓碑上的名字是，肖立。

然後他們又來到了肖立曾經工作的地方，甚至住過的地方……

那擁擠的，那不堪的，那曾經有過一個叫肖立的人的地方。

梁之皓忽然明白了，在這樣灰暗、卑微的人生裏，支持肖立的，只有梁之皓。

只有梁之皓的幻影。

梁之皓遠遠地看著在小店鋪裏辛苦忙活著的肖立的父母，知道他們在兒子死去之後一定受了不少冷眼和苦難。

“把那些東西都買了，不要以我的名義。”梁之皓吩咐道。

楚辰在一邊看著梁之皓，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。

“今天謝謝你。”回到了醫院，梁之皓說。

“你還要找肖立嗎？”楚辰問。

“沒有必要了。”梁之皓搖了搖頭。

然後楚辰就不客氣地跟梁之皓要了尾款，雖然死掉的人是絕對找不到的，就當是陪跑的勞務費吧。

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。

這一天晚上，梁之皓又看見了那個人。

他知道，那並不是人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這一次梁之皓的身體並未被禁錮，他雙手掩住了臉，“對不起。”

鬼魂平靜地站在他的面前，臉上的混沌逐漸散去，這一次，他終於看清了那張臉。

——那是和梁之皓一模一樣的臉。

就如生前一般完美的容貌，卻看不見怨恨，也看不見任何人類該有的情緒。

“我不是想傷害你，更不是想成為你……”他哽咽著聲音，“我只是喜歡你，你是我的偶像……是我一直憧憬的人……”

從很早以前開始的憧憬，到完美到模仿，到無節制的跟蹤，到無法抑止的占有欲……

他知道，那個時候他的確是瘋了。

不再滿足於當一個替身，而是想要成為真正的梁之皓。

而最後他怎麽也無法想象，他會借梁之皓的身體重生，而梁之皓——就真的死了。

這五年來，記憶錯亂的肖立把自己當成了梁之皓，甚至出於本能模仿著梁之皓，用著他的人生、以他的身份活著。

他了解梁之皓的一切，所以他可以幾乎沒有破綻地以梁之皓的身份活著。

而這五年來，梁之皓的靈魂一直徘徊在這間醫院裏，直到再次見到肖立。

“你會原諒我嗎？”披著梁之皓的皮囊，肖立顫抖著聲音發問。

那個沒有表情的鬼魂，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。

肖立驚訝，然後是喜。

“謝謝你，我知道你一定會原諒我的，我會盡力彌補你，用我的所有……”肖立滿臉都是淚，曾經幾近瘋狂的執著已經不在了，剩下來的只有得到原諒後的歡欣。

他起身向前想要握住梁之皓的手，甚至想要將他擁抱，卻一步踏空，冰冷的夜風吹醒了夢一樣，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，開始往下墜去……

他是什麽時候站在了樓頂的護欄上？

不斷下墜的肖立，拼命向梁之皓的方向伸出手去，卻離得越來越遠。

漫無邊際的夜色裏，梁之皓臉上的笑仍在，俯視的目光平靜冷淡。

他看著不斷下墜的肖立，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。

看著這陌生人飾演的荒誕鬧劇。

“嘭”的一聲巨響傳來，匆匆趕到天臺的楚辰還是晚了一步。

他往下看，只看見了一具扭曲的屍體。

“如果一個人害得你差點死掉，在他死後，你會憐憫他和他的家人嗎？”楚辰一邊跟在方羽的身後，一邊問。

“因人而異，”方羽將備課的資料往車上一放，回頭看著楚辰，“不過大多數人應該連見都不想見他們一面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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